話畫說童年
外婆的眼

前陣子邀父母訪日,兩老高興得如同孩子,見什麼都新鮮,嘗什麼都美味。
旅程中,母親不時想起外婆。在奈良東大寺餵鹿時說:「我媽媽也來過這裡。」逛百貨公司時感嘆:「我媽媽最愛吃這一家的竹皮包羊羹。」連在旅館失眠也能憶起母親:「我媽媽從不認床,不管到哪裡總能一覺到天亮!」彷彿與她同行的並非女兒,而是記憶中的母親。
外婆生前曾與母親同遊日本,也曾遠赴加拿大探親。對母親而言,和媽媽一起旅行的記憶想必刻骨銘心,歷久彌新。
外婆的確令人難以忘懷。年少時,她為代替寡母照顧幼弟而犧牲學業,卻終其一生擁有旺盛的求知欲。她既像充滿好奇的冒險家,更是令人拍案叫絕的哲學家。
外婆第一次搭飛機,推車裡的飲料樣樣都想嘗,甚至那些裝在漂亮玻璃瓶裡花花綠綠的烈酒。母親在一旁苦著臉阻止:「媽,你不會喝酒……」外婆泰然自若:「我沒喝,怎麼知道不會喝?」空服員便為這位快活的老太太每樣倒了一點點。外婆喝得面色紅潤,一覺熟睡至目的地;反而半滴未飲的母親,整路愁出了一雙黑眼圈。
許多年前,小鎮上開了一家咖啡館,招牌上寫著85℃。開張第一天,外婆就上門,回來後興高采烈報告:「我去『八十五』喝了一杯甜甜的、很好喝的飲料,不知道是什麼。」我們笑問:「阿媽,你不知道人家賣什麼,怎麼敢進去?」「怎麼不敢?它既然叫85,再貴的東西應該也不至於超過八十五元,有什麼好怕的?」她的邏輯理直氣壯,我們全啞了口。
外婆的思維靈活,經常一鳴驚人。
晚年,爸媽開車帶她去海邊看夕陽。外婆盛讚太陽又大又圓,簡直像顆金黃油亮的鹹鴨蛋。她津津有味的欣賞過後,爽利的說:「好,我們看完了,輪到小瑋看。」小瑋是我的姐姐,住在地球彼端的美國東岸。外婆沒上過學,自然不懂地球公轉自轉的複雜道理,卻能說出如此富詩意又合理的話,豈不令人驚豔?
外婆手巧,無師自通,畢生用毛線、珠子、零碎布料等編織出成千上萬的小娃娃、小動物,個個表情憨厚,純樸可愛。有人建議:「等你學建築的外孫女長大了,請她蓋一座娃娃館,專門展示這些作品,好不好?」外婆欣然同意。
那人又說:「那你可得活得健康長久,才能看到娃娃館落成。」她豪氣干雲的反駁:「那可不見得。就算我活不到那把年紀,難道不能藉由孩子、孫子的眼睛來看嗎?」
外婆的視野的確又長又遠,了無邊際。現在,我們全都成了外婆的「眼」。歡歡喜喜帶她走訪世界,快快樂樂代她欣賞未來。